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硝烟散尽

第8章

岚山市是座风景秀丽的大城市,工农业所占比重在全国来说,都算是名列前茅的。文化教育方面,闻名遐迩的部级院校,建在岚山的就达5所之多。不过,岚山最令人惬意的地方还是气候,一年四季温暖如春,被世人誉为春城。它每年到访的宾客成千上万,但今年却有所不同,迎来了一群可以彪炳史册的贵宾——对S自卫反击战的英模报告团。

岚山是报告团全国巡回讲演的最后一站,主会场设在岚山师范大学礼堂。也许是因为报告团影响太大,整座会场座无虚席,就连过道上也站满了旁听群众。

下午两点二十分,当英模们走进主会场时,广大师生们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。

在漂亮女大学生引导下,英模们于**台上纷纷就坐。师范大学学生处长拍拍麦克风,看看台下不时交头接耳对英模品头论足的学生,大声说道:“同学们静一静,现在要开会了!”说着,他看一眼发言稿,用高亢的声音进行了开场白:“对S自卫反击战全国英模报告团,岚山师范大学汇报讲演会现在开始!”

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。

略待掌声平息,学生处长继续念道:“首先,让我介绍一下这次列席会议的英雄代表。”喝口茶,润润嗓子:“第一位,北山排雷英雄二等战斗功臣秦时玉……”英雄站起身,向台下敬个庄严的军礼,学生们再次用掌声表示热烈欢迎。“……二等功臣黄向东……”又一位英雄站起,同样,他也获得了热烈掌声。“……二等功臣杨德……二等功臣陈大为……一等功臣战斗英雄……”他停顿一下,看看坐在正**的英雄代表:“……战斗英雄刘卫国同志!”刘卫国“霍”地站起身,向大家长时间致敬。台下的掌声,瞬间便将学生处长的声音完全淹没……

 过了许久,待掌声平息后,学生处长又道:“下面,请刘卫国同志代表英模为我们讲话,大家鼓掌表示热烈欢迎!”说罢,他带头拍起巴掌。

惊天动地的掌声长久不息,望着台下那数不清的崇拜笑脸,刘卫国的眼睛湿润了,在学生们的欢呼声中,他缓缓登上了讲台……

会场静下来,大家都竖起了耳朵。

“同学们!青年朋友们!”显然,刘卫国是在大场合里练出来了,所以一开场,就能很好地控制节奏,“今天我站在这里,心情很激动,也很不安。为什么呢?因为我没想到啊!没想到自己作出个小小的贡献,却换来大家这么热情的回报;没想到能有这么一个机会,当着天之骄子的面儿,去讲述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功劳。说实话,我很惭愧,也非常不安,但更多的,却是不知从何讲起。我希望这次汇报,能够让你们了解今天的和平是多么来之不易,我希望我们这些新时代的青年,能够携起手来,为祖国明天的繁荣富强而努力奋斗!”说着,在大家饱含激情的掌声中,再一次挥手敬礼。

“我是去年入伍的新兵。当时,许多年轻人都想千方百计挤进全民企业,我那时也面临两种选择:进入全民当职工,或是穿上军装进部队。朋友们劝我说:当兵太苦又没工资,很不划算。可我不这么想,这不仅仅因为我出身于革命家庭,从小受到党和人民的教育。最主要是我向往部队,渴望成为一名光荣的军人。要知道,如果你不扛枪我不扛枪,那么谁来保卫祖国,谁来保卫我们的家?”

台下掌声鼎沸……

“于是,我毅然选择了入伍,带着许多人的不理解,穿上了这身军装。”

(喝口茶……)

“可入伍后我才发觉:想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人,是多么不容易……”(省去5千字关于军队生活和训练的描写。)“……X月X日,我们接到作战命令后出发了。当时可以说,我们对敌国的一切都不是很了解。进入了丛林,发现那里根本就没有路,除了没膝的落叶和瘴气,树上还有许多旱蚂蟥和毒蛇。

行军异常困难,整整六个小时,我们才走出10里路。就是这平平无奇的十里,可战士们却几乎耗尽了所有的体力,但即使这样,也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。就在大家极度疲惫的时候,一个意外消息被我们获悉了:在通往495高地的路上,有个敌军精锐团正牢牢卡在一处叫小镇的要塞上。

面对这一突发情况,我们的作战计划不得不修改了。经连领导研究决定:准备临时组建一支小分队,迅速插到敌后崖山,去正面阻击这个精锐团,以保障我大部队能顺利通过危险地段。任务非常艰巨,可我们的战士不顾个人安危纷纷踊跃报名。小分队的成员里,原本并没有我,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,我认为:我是**员,在危险和困难面前,怎么能知难而退呢?更何况,大家都是战友,任务面前人人平等,战场上绝对没有特殊的兵。所以,我把自己想法向连领导汇报了,最后,在指导员同志大力支持下,我被组织批准,并光荣加入了小分队。

离开了大部队,困难就越来越难以想象。因为是初战,所以大家都不敢松懈。有位陕西籍姓陈的战士因为紧张,枪走火了,没想到这一枪,却引起了敌人观察哨的注意,暴露了我们的目标。小分队走在最前面的赵明厚同志,为掩护这走火的战士,被敌人当场打倒,年轻的生命,永远留在了异国他乡……”停下来,刘卫国擦擦眼泪。

(台下的女大学生,也纷纷掏出了手绢……)

“……在我记忆里,赵明厚是个善良的小伙子,家人和对象还在期盼他早日凯旋,至今我们仍不敢把他牺牲的消息,通知他未婚妻……”

(台下女学生流下眼泪……)

“那姓陈的战士也为此悔恨不已。当我们抓住那个敌人哨兵后,他居然想开枪射杀俘虏。当即,李排长便制止了他这种错上加错的行为。我们需要的不是报复敌人哨兵,而是该如何尽快、更好地完成任务。李排长当机立断决定马上转移,可敌人已经注意到我们,不断向我们迂回,想要包围我们。那个陈某某有些害怕,他对李排长说:‘排长,俺们已经暴露了,不如回去找大部队吧?’李排长立刻严辞拒绝他,并对我们说:‘同志们!我们不能退,如果我们退了,大部队就要面临更大的危险。我们都是千锤百炼的革命战士,死都不怕还怕什么?一定要想方设法保障大部队的安全!我们不是孤立的,别忘了,在我们身后,还有千千万万个祖国人民正在支持着我们!’就在这时,人民的好战士,苗族人民的好儿女苗长秀同志,毅然挺身而出,将敌人引到相反方向,最后不幸踏中地雷光荣牺牲……离开了人民,离开了战友,离开了他重病在床的老父亲……时年,才19岁……”

(刘卫国哽咽着,擦擦满是泪水的脸。台下许多女学生业已泣不成声……)

“可以这么说,我军的每场胜利,都离不开战士们的英勇牺牲。也正是他们的英勇牺牲,才造就了无数个英雄……”

(刘卫国的语气显得异常沉重,台下为他的演讲再次响起掌声……)

“但最让我难过的,还是社会上有些人并不理解我们的战士,骂他们是傻大兵,说什么‘好汉不当兵,好铁不碾钉’。我想问问这些人:他们真的很傻么?难道他们不热爱生活,不想有一个安稳的家么?不!决不!至少我们小分队的同志就不是这样。就拿王冬和区维良同志来说,当时我们刚刚脱离敌人伏击,由于对地形不熟,很快又在河边陷入了重围。情况万分危急,李排长沉着冷静,指挥我们左冲右杀。可就在冲到渡口时,一座机枪暗堡又拦住了去路。

眼见敌人已经从三面包抄上来,我们随时都有牺牲的危险,李排长当机立断,把身上的文件和证件烧掉后,对我们说:‘同志们,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!是**员的就跟我杀出一条血路,咱宁死不当俘虏!’在他带动下,大家都觉得身上充满了力量。区维良和王冬两位同志自告奋勇,抓起两捆手榴弹就向敌人暗堡摸去。敌人的火力实在是太猛,王冬同志牺牲了,区维良同志也不幸中弹倒地,但他没有辜负人民和战友们的期望,拖着流出的肠子,用顽强毅力爬到暗堡前,挣扎着想把手榴弹塞进去。可受伤后,他的力气根本比不过敌人,连续两次都被挡出了手榴弹。眼看身后的敌人就要合围了,区维良同志猛然站起身,用自己的胸膛,牢牢堵住了敌人的枪口……”

(台下传来成片的啜泣声,无论花样年华的少女还是堂堂的七尺男儿,都被区维良这种大无畏的、勇于献身的董存瑞外加黄继光精神所感动。今天这个时刻,也许是他们一生中最为难忘的日子。多年以后,当年在座的一些人翻阅起这一天的日记,仍然还被那种气壮山河、有我无敌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所深深感动。每每读到这里,他们总是默默叹息:“瞧瞧那时、那人、那种活法……唉!”)

“……同志们得救了,我们两位可亲可敬的战士,却为此献出了年轻的生命。有时我一直在想:军人是什么?到底什么才是军人?经过这次战斗我才明白:真正的军人,并不是穿上军装就可以称之为军人,而是在祖国和人民需要他时,能够挺身而出,敢于为党、为人民,勇于献出自己生命的最可爱的人!我想我们的战士,是当之无愧的军人,是当之无愧的新时期最可爱的人……”

(台下掌声热烈如雷……)

“……战争毕竟是残酷的,有人为此英勇牺牲,也有人为此胆怯。那个姓陈的士兵,在残酷的考验面前承受不住了,他号啕大哭。从普通人角度来看,我能够理解他。毕竟他也是第一次参战,如此艰难困苦的环境,决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。我们没有责怪他,李排长甚至还安慰他。不歧视、不丢下一个战友,是我军的光荣传统和美德,那个战士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,在大家帮助下,慢慢恢复了平静。

冲出包围圈后,困难依然伴随着我们。在敌占区没有绝对的平安,想到达崖山阵地阻击敌人,就必须要经过小镇。这小镇是个什么地方呢?那是敌国号称精锐中的精锐——溪山团团部的驻地。小镇面积不大,约有一个营的兵力把守。为了不暴露目标,我们只好潜伏下来寻找战机。这是一种很危险的潜伏,只要稍微有个风吹草动,就会被敌人发现。

别看敌国霸权集团胆敢发动这场战争,但敌国士兵的胆量,却远远没有他们主子那么肥大,敌军哨兵,也经常时不时向可疑目标打‘强心枪’,发射‘强心子弹’……”

(台下传出了笑声。)

“……不幸的是,小分队的蒋玉学同志中弹了,被机枪打断了下肢。他是个卫生员,如果自救及时,也许不会有生命危险。但为了不暴露目标,他忍着剧痛一动不动,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……他和那些倒在战场上的同志们一样,遗体都留在了异国他乡。可我敢说:他们绝对是无怨无悔!试问一下:这些可亲可敬的战士,你能称他们是傻大兵吗?那些称他们为傻大兵的人,你们就不觉得惭愧吗……”

(台下有些年轻人,默默低下了头。)

“……赶到崖山时,我们只剩下了八个人。这时候,李排长因为身上有伤,发起了高烧。即使这样,他也仍然坚持和部队在一起,没有放松对自己的要求。

进入阵地后,他和我们开个会,分析当时的敌情:此时敌人已获悉我军意图,要对495高地进行增援。当时的形式就是谁先赶到495高地,谁就能取得战争的主动权。由于无法和大部队联络,我们也不清楚部队究竟在什么位置。李排长说:‘同志们,任务很艰巨。从现在起,就凭我们这八个人,要牢牢钉住阵地!哪怕全都拼光了,也要把敌人挡在山前!’我们的战士,不愧是党多年培养、教育的钢铁战士,面对强敌毫无惧色,敢于打出自己的气势,敢于向强敌说不,他们用自己的血肉,筑起了共和国的钢铁长城!

在敌人无数次进攻面前,他们毫不畏惧。枪管打红了,就用尿浇;子弹打光了,就用石头砸。紧要关头,他们就和冲上阵地的敌人拼刺刀。刺刀断了,就用拳头、用牙咬。总之在三个小时内,没放过一个敌人……

可在战斗最紧要的关头,那个姓陈的士兵动摇了,准备逃离战场。李排长为阻止他,不幸中了流弹……”

(台下发出一阵叹息和啜泣声……)

“……临牺牲前,他拉着我的手说:‘坚持!一定要坚持到大部队赶来……’刘卫国擦擦眼泪,“至今,每当我想起排长牺牲前的情景,还会忍不住落泪。多么好的一位同志?为了胜利,他献出了自己的一切。现在,我终于可以自豪地告诉排长,告诉那些牺牲的战友:我们完成任务了,我没有辜负排长和同志们的殷殷期望……”

(刘卫国哽咽着说不下去了,掏出手绢不断擦拭眼泪。台下又响起惊天动地的掌声,后排的同学打起横幅,上书:向英勇顽强的人民解放军战士们,致敬!)

“……阵地上只剩下我一个人,最危急关头,就在我准备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时,大部队终于赶到了……”

(台下响起欢呼声……)

“……战斗结束了,可它留给我的东西实在是太多。虽然它已经成为历史,但对于我个人来讲,却是个新的开端。我想这一辈子,我都不会忘记在异国他乡那几天,不会忘记那些倒下的烈士。我们胜利了,可我们千万不要忘记这胜利是怎么来的,忘记过去,就意味着背叛。只要我们坚定不移跟着党走,高举马列主义**思想这面伟大旗帜,坚持自力更生、艰苦奋斗,就会一个胜利接着一个胜利,就能早日实现我国工业、农业、国防、科技这四个现代化。朋友们!战友们!让我们携起手为幸福美好的明天而奋斗吧!我的讲演结束了,谢谢大家,谢谢!”

台下全体起立,给英雄的刘卫国以最热烈的掌声。一群青春靓丽的少女手捧鲜花跑上讲台,纷纷献给可亲可敬的英雄们。台下一位美丽动人的少女深情地看着刘卫国,久久不愿离去。无数盏闪光灯照射着英雄,鲜花、军装、美女、记者将英俊的刘卫国衬托得异常高大。

一位军旅作家根据刘卫国的“事迹”,写成一部20余万字的小说。据说这部小说,在当年是最畅销的文学作品之一,不但获得茅盾文学奖,而且还被改编拍成电影和电视剧,最后光荣入选了《小学生语文课本》,教育着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。正如刘卫国的父亲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所说:“卫国不过是千千万万参战士兵中最普通的一员,他所做的,也只不过是一名战士应该尽的责任。正因为他尽到了责任,所以我为他感到骄傲!”又如刘卫国所在部队首长所说:“中国,如果多几个刘卫国这样的战士,那么就大有希望了!”

但有人幸运就会有人倒霉,陈沂生就是那种比较倒霉的典型。他被关进牢房足足有三天,在这期间,他问过门卫无数次“为什么?”可那卫兵如同泥朔木雕,对他就是不理不睬。拖到第四天,老陈已被折磨得快要发疯,他摔了曾经一见就爱不释手的窝窝头,踢飞没有一滴油的白菜汤,趴在铁门的小窗前,伸手指着卫兵喊道:“去叫你领导!俺有话说,快去!”

哨兵白他一眼,依旧眼观鼻,鼻观口,口观心。

使劲踹踹门,陈沂生破口大骂:“你个舅子的!凭啥关老子?老子犯了哪家王法?还有没有喘气的?快给老子滚过来!”

不知不觉,他从早上骂到黄昏,依旧是没人理他。室内一切可以破坏的东西,早被他毁得干干净净,就连盛饭用的搪瓷缸,也被他踩得看不出个囫囵样。任凭屋内天崩地裂,卫兵依然我自不动。

嗓子哑了,眼睛红了,腿也酸了,手也破了,人也老实了。陈沂生一头扎在棉被上,呆望着天棚,过了许久,这才从干涸的嗓子里挤出一句话:“有没有人……给口水吧……”

卫兵向室内瞥了一眼,随后离去。不多时,他拿着军用水壶,从窗口扔给陈沂生。

老陈赶紧拣起喝上几口,借此机会,扑到窗前又对卫兵喊道:“同志,麻烦您找个管事的行不行?求求你,俺求求你……”

卫兵冷冷一笑,继续眼观鼻,鼻观口,口观心。

老陈彻底绝望了……

“俺到底犯了什么法?怎就想不起来呢?难道是……我向组织提抚血金的事儿?不可能啊!也不至于把俺……把我关起来吧?那是……是我没在小镇接应部队?不对呀!要是因为这个,又怎会对我不管不问?那是……”他胡思乱猜想个没完。想着想着,一阵疲倦涌来,渐渐沉入了梦乡……

睡得正欢,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捅他。不情愿地睁开双眼,还没等看清来人,一副冰凉的手铐已经拷住双腕。

“你是谁?”老陈问道。

“跟我们走,不许说话,听见没有?”朦胧中,两个恍恍惚惚的身影将他挟起,迈步向门外拖去……

用力摇晃昏昏的头,可它依旧是不清醒。被人挟持穿过走廊,爬上楼梯,转过几道弯后,进入一间被黑布遮住窗子的小屋。

两个人将他锁在坐椅子上,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。突然,一道强烈的灯光迎面射来,刺得老陈睁不开眼睛。

“不许揉眼睛,向这边看!”强光后有人喝道。

陈沂生只好放下手,张口问道:“我违反了什么纪律,你们要这样对我?”

“不许说话!”那人蛮横地打断他,随后传来一阵划火柴的声音。一缕青烟顺着光柱慢慢飘散……

“再问你话之前,我先宣布几条纪律:第一,我问什么你答什么,不许提问只许回答;第二,不许隐瞒真相编造谎言,否则一旦核实,则严惩不贷;第三,不许胡搅蛮缠闹情绪抵触组织,否则后果自负。听明白没有?”那人冷冷说道。

陈沂生想看清楚这人到底是谁,但适应了半天,双眼依旧无法瞧清。“一定是熟人,要不然,他就不用捂嘴说话。”老陈暗道。

“姓名?”

“陈沂生。”

“年龄?”

“22岁。”

“籍贯?”

“祖籍山东沂水,现住陕西。”

“哪一年入伍的?”

“76年。”

“嗯……你什么时候参加的小分队?”

“啥小分队?”

“就是李强率领的。”

“哦!你说这个……可那咋成了小分队?本来就是俺们六班,只不过排长,临时又加个刘卫国,而且……”

“我问什么就回答什么,不许偷换概念!”

“是……”

“你第一次参战怕不怕?”

“有点怕,可是……”

“那好!你和李强有没有说过:上级是在逼你们跳火坑,还有让你们去送死的话?”

“这……好像是……我记不清了……”

“不要好像,要肯定!你现在的每一句话,都会对你产生这样或者那样的后果。事后,组织也肯定要核实,所以你最好实话实说。这会对了解事实真相起到很大作用,同时,也是你洗清自己的最好时机。”

“哦!俺明白,”陈沂生咽咽唾液,心想:“反正真的假不了,你还能陷害俺不成?”又一想,还是不敢实话实说,因为他并不知道来者的真实意图。于是犹豫了片刻,他小心翼翼地回道,“这句话……我记不清了。”

“真的记不清吗?”

“是记不太清了。”

“是记不清还是记不太清?”

“喔……是记不清了……”

“那好!‘老陈!你这是什么态度?你还是军人吗?还象个革命战士吗?这是对党、对组织该有的态度吗?’这句话是李强说的吗?”

“是……”陈沂生脱口而出,但随即,他就意识到不对了,心中暗想:“娘的,老李的话,他咋知道这么清楚?就象他……也在场似的?咦?不对呀!除了俺,没谁活下来呀?他是咋知道的?难道这世上真有鬼?”想到这,身上的冷汗就再也抑制不住,“簌簌”而落。

那人冷笑一声:“怎么,你很冷么?”

“不……不冷”陈沂生赶紧凝神静气。

“既然不冷,那就别打哆嗦。现在,你继续回答刚才的问题。”

“俺,俺……”

“既然你能把李强的话记得这么清楚,那你自己的话,又怎会想不起来呢?”

“这有啥球问题?能记住排长的话,那是因为情况紧急,都把命交给了排长,谁敢大意不听他的?”陈沂生急了,气呼呼正想跳起,肩膀一痛,又被人乖乖按将下去。手劲正好触在未痊愈的锁骨上,痛得他“哎呀”一声,差点没昏厥过去。

“坐下!你老实点!”身边战士喝道。

“很好!既然你想不起来,那就回去接着想。把他带下去!”说罢,那人在黑暗中一闪,从后门走了……

还未等老陈解释,两个卫兵夹起他,强行将他拖出门外……

陈沂生趴在床上,脑子一片混乱。无论怎么想,就是没找出自己有什么问题,

“难道发几句牢骚就要坐牢吗?”越想越不通,越想越憋气,饭也不想吃,人就那么傻呆呆瞧着棚顶。

门卫每天过来瞧几次,见他比较老实,既不难为他,也不和他说话。

人若是有心事,往往就影响食欲,整整一天,陈沂生连口水也没喝。饭菜是换了又换,门卫也是三班倒。天地间,仿佛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人。

第二天,老陈从床上爬起,扑到窗口对门卫喊道:“求求你,俺……我到底犯了啥罪,你能不能告诉我?”

门卫把头扭过去。

“您就当行行好,还不行么?”

门卫上下打量着他,没吭声。

老陈绝望了,愤怒地吼道:“俺要向上级反映!俺要告状!你们对俺不公平,俺要告你们!”门卫冷笑一声,一副随你便的面孔。

陈沂生大怒,指着门卫叫道:“你拿纸笔来,俺要写信!”见门卫还是不理不睬,他提起脚,在门上使劲一踹。

“你皮痒了是不?”门外传来冰冷的声音,“把门打开,我要看看他有多狂!”还没等老陈看清是什么人,铁门“哗啦”一声被打开,随之而来,一只大脚重重踹在他肚子上,痛得他使劲弯下腰去。

皮带劈头盖脸抽将过来,陈沂生抱头便往床下钻。来人拖住他双腿,将他生生拽出,照他头部狠踢几脚,痛得老陈连连求饶。

那人指着他骂道:“你他妈太嚣张!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?象你这种杂碎,有本事就到战场上耍威风!在这里,就要给我老实点!妈的,惹毛老子,我叫你后悔做人!”说罢,门“咣当”一声又被关上了。

 陈沂生擦擦鼻血,从地上艰难地爬起,瞪着模糊的双眼向外看了看,至此,他仍没搞清是谁打了他。不过,他心里一阵酸似一阵,几乎痛不欲生:“俺啥时候成了杂碎?战场又咋啦?俺孬了吗?排长,你在天有灵,说说俺孬了吗?”蹭蹭止不住的鼻血,看着满手的鲜红,泪水忍不住在眼眶中圈了圈:“排长,俺不求啥功劳,可俺有啥过呢?你能不能托梦告诉俺,也叫俺也死个明白啊?”一阵晕眩过后,终于再挺不住,昏死过去……

迷蒙中,他隐隐听到有人说:“老李,你出手太重,怎么能往死里打?牙都给踢掉了,这叫我咋向上面交代?”

“我……咳!也是被那小子气的,没考虑后果。帮个忙,就说这小子不服管教,想要自杀,是他自己碰的还不行?”

“这……这不太好吧?”

“咳!有什么呀?还不是你一句话吗!谁不都有个麻烦时候?战友是啥,不互相帮助互相关照,那还是战友吗?”

“好吧!那就这么着了,下次你可悠着点来,记住没有?”

“行行,我领你情还不行?对了,我家托人捎来两瓶西凤,等你换了岗,咱哥俩喝几杯驱驱湿气。唉!这他妈鬼天气,可真叫潮啊?陪这小子你也没少遭罪,顺便,我再给你打打牙祭。”

“你小子想摆鸿门宴?”

“哪能啊?这叫思想汇报,我还有不少话想和你说说……”

迷迷糊糊中,陈沂生又被人拖走了,他感觉自己被戴上重铐,投进了一间屋子。整间屋子潮得渗水,一张铁锈斑斑的铁床斜放在墙角,皮带鞋带都被人抽走,自己则被铐在床上,冰冷的水珠不断溅落在脸上,使得他的神志偶尔还能保持着清醒。舔舔嘴角,一股腥咸,也不知道血止住没有。

“见不到娘了……俺要死了,俺娘可咋办?”心里一酸,眼泪就再也止不住,“这是得罪谁了?咋往死了弄俺?俺记着娘的话:本本分分不多话,可为啥还要遭这份罪?不杀人不放火,咋也进班房呢?”他不明白,至死都不明白。但世间就是这样:你所经历每件事,不一定都能明白。

半夜时分,他又被带进那间小黑屋。与上次不同的是:被按进坐椅后,他身上的镣铐并没有解除。

刺眼的灯光又照将过来,不过这次是白白费电了,陈沂生的双眼已被血痂牢牢粘住,根本就睁不开。

“陈沂生,你让我很失望!听说,你想用死来要挟组织,有没有这回事?”那冰冷模糊的声音停顿一下,又道,“难道,你以为组织会怕了你这种愚蠢行为?”

陈沂生心道:“俺咋做都不对,就连被人揍一顿,也成了要挟组织。”

“听到我说话没有?怎么不回答?”

陈沂生点点头。他的牙齿被打掉了,舌头和口腔也全部溃烂,不敢说话,一说话就钻心疼痛。

“好吧!我们换个话题。”那人点起一根烟,“对于我上次的问话,你考虑清楚没有?”

陈沂生点点头。

“那好,既然你不方便回答,可以用点头、摇头来表示‘是’或‘不是’。”

陈沂生舔舔嘴唇。

“既然没意见,那么你就回答:那两句话,你说过没有?”

老陈纹丝不动。

“陈沂生!我再强调一遍:我是代表组织来向你问话,你必须要配合!我相信:你也想早日洗脱冤屈,可你这个表现,我们怎么取证,怎么调查?”

“油砂泥酒闻吧!武会打泥。”(有啥你就问吧!我回答你)”突然,老陈用力扯开粘合在一起的双唇,嚅动满是鲜血的血口,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。那人微微一愣,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
“好吧!请你回答两个问题。不过你要记住:我们只是对当时情况进行一次调查,决不是针对你个人。你也不希望李排长他们,都死得不明不白吧?那些人能不能被定性为烈士,就看你的表现了。”

“安,安血过。”

“你说过?”

“丝!”

“那好!”那个人对身边文秘点点头,文秘赶紧提笔记录。

“你们与6连的汇合地点,到底在哪里?”

“小子!”

“小镇?”

“丝!”

“是你从连部接受的命令吗?”

“钨丝!丝百丈血滴。”

“是你们李排长说的?”

“丝!”

“那你们为什么不在小镇坚守,而跑到崖山去了?”

“小子地扔台督,握闷眉发自,百丈九林安取乐亚商。”

“你是说小镇敌人太多,没办法,所以就去了崖山?”

“丝!”

“这么说,具体在哪会合你也不清楚,都是你们排长说的?”

“丝!”

“可你们连领导已经证实过:当时下达的命令,的确是在崖山会合,这个你怎么解释?”

陈沂生张大嘴巴,一脸的苦笑。

“为什么不说话?”

陈沂生心想:“俺能说啥?排长已经死了,六班就剩俺一个。当然是指导员想说啥就说啥,这叫死无对证。”

“秘书,你记下来:陈沂生沉默不语,拒不回答。”

还没等老陈解释,那人又问:“还有一个问题:6连赶到崖山后,为什么只有你不在阵地上?”

“安杯抛丹真到贺礼……”

“你被炮弹……震到河里去了?”

“丝!”

“那么请你解释一下:一,如果你一直坚守在阵地上,那肩上的弹道伤应该是从前向后,可你的伤口,为什么却是从后向前?二,以你受伤的情况来看,如果被炮弹震入水中,应该没有生还的可能,可你却突然出现在675高地,这中间一段时间,你究竟在干什么?还有,你负这么重的伤,是怎么爬上675高地的?”

“柳委过匆北厚揩强大安,踏实桃饼。侯赖喔魂乐,性赖酒宰流气雾洒下。(刘卫国从背后开枪打俺,他是逃兵。后来我昏了,醒来就在675山下。)”陈沂生的情绪有些激动,“刘卫国”是他最不愿提到的三个字,每每想起这个人,他就有种想杀人的冲动。

那人皱皱眉,悄悄对文秘吩咐:“你记一下:陈沂生情绪失控,胡言乱语,不知所云。”秘书点点头。的确,陈沂生的话他是一句也没听懂。

“陈沂生,你还有什么要补充吗?”

“泥,泥窑镇么出利沃?”(你要怎么处理我?)

“先不用想那么多,不过我可以给你提个醒:有人要告你。”

“水?”(谁?)

“刘卫国。”

“斯塔?”(是他?)陈沂生惊呆了,“塔眉斯?卜课能!(他没死?不可能!)”就好似被雷劈电击,老陈眼前一晕,立刻血灌瞳仁。手铐被挣得“哗哗”乱响。他想站起理论,却被卫兵死死按住。一时间又气又怒,理智行将崩溃,人也变得好似暴怒的野兽。两眼血红,双足乱踢,他口中大声叫道:“安窑下了塔,结果桃饼,沿但,沃日塔哥旧资!(俺要杀了他,这个逃兵、软蛋,我日他个舅子!)”

冷眼瞧着他,那人缓缓说道:“刘卫国没死你害怕了?的确,我要是你,有一点我也说不清:为什么刘卫国的伤是从前向后,而你的却是从后向前?不是逃兵,你这枪伤是怎么来的?”瞥瞥卫兵,厉声吩咐,“把他带下去!丢人现眼,难道还嫌不够吗?”

最后一句话,是不经意间脱口而出,实实在在没有经过处理。陈沂生听罢,脑袋“嗡”的一响,差点没有昏死过去:“怎么是他?怎会是他?”

被强行拖下去的陈沂生,暴戾的怒喝声,久久回荡在走廊。刘卫国从门后走出,文秘收拾一下纪录,向他敬礼后,便从容离去了。

“他好象还不服气?”刘卫国问道。

“你对他到挺上心?”

“陈沂生已经成了落水狗,如果他非要在临死前乱咬一口,恐怕这里,倒霉的不会只有一个人吧?”

那人微微一笑:“那你想怎么样?”

“我还能怎样?”倒在沙发上,刘卫国双腿跷在桌面上,环抱双臂看着对方,“我和他的事儿,这小子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。可你们之间,关于分兵小镇的问题,到底谁是谁非,这秘密……恐怕也不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吧?”

“不错,除了陈沂生,还有你知道。”

“你不用紧张,我是不会乱讲的,这对我没什么好处。再说,我和你是同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,可以这么说,没有你的帮助、推荐,我就不会成为今天的刘卫国。是不是啊?冯副处长。”刘卫国笑嘻嘻地看着这个人。电灯亮了,冯刚紧锁眉头,不停地抽着香烟。

刘卫国曾经仔细衡量过自己的为人,最后他得出个结论:怎么看,自己都是个不择不扣的卑鄙小人。但同为卑鄙小人,彼此间却不一定是惺惺相惜。至少,对于冯刚这个马恩列斯毛、党员党性时常挂在嘴边上的正人君子,无论他怎么强迫自己,都无法端正态度高看他那么一点点。但为了大局,为了维持住这一点点可怜的关系,有时刘卫国又不得不强颜欢笑,和冯刚维系着那说不清的默契。他很清楚一点:小人的灭亡不在于被正人君子斩尽杀绝,而是小人的内部从来就没有团结过。看着冯刚他想起了自己,刘卫国居然从内心里发出一阵悲哀。

“你打算怎么处置他?”刘卫国不冷不热地问道。

“这件事,你就不用操心了,我自有打算。”

“能不能先透露一下?”

“不行,总之你不要管了。对了,听说有不少女青年给你写信,我看,你还是先把她们打发了吧!这个时候,千万别闹出点花花绿绿。”

“有什么问题?不就是一些情窦初开的学生嘛,都快被她们烦死了。嗯……有几个倒是长得不错,要不是碍着这身衣服,我早就……”

“你早就该收手了!”冯刚皱皱眉,“别怪我没提醒你:这个时候,还是老实一点比较好。呵!战斗英雄出了个人问题,你说这影响会有多坏?没准全国都能知道。” 说罢,他用力掐灭烟头,瞥了刘卫国一眼,戴上帽子便转身离去。

刘卫国撇撇嘴,低声骂道:“德性!你个伪君子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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